_七泽

不定期休眠中。目前只产JOJO相关。是仗助厨/茸厨/米厨。
茸米本命+洁癖,其余基本杂食。
可能还会看到以下CP相关:乔西/承花/仗露/承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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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茸米】梦境内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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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连续梦境困扰的米斯达向福葛提起自己的怀疑,在一次和乔鲁诺的共同战斗后,他渐渐发现更大的异常……

*后日谈向,本章现实世界篇幅较长,有原创路人反派,有茸米共战。那个茸讨厌的有害的小东西在文中写作麻药

*刻画茸的内核本来就很难,以米的视角刻画茸的内核简直难上加难(x

*这章埋了一些伏笔,比前篇还要慢热,我给读完前篇的太太鞠躬x


4

「……所以,你说什么?」

「就是说、就是那个啦。」米斯达烦躁地挠头。福葛正龙飞凤舞地撰写上周追查和收缴的麻药数目报告,他稍稍抬头看向米斯达,露出与实际年龄不相符合的包容神色,但悬在半空中的笔依然跃跃欲试地画出几个字母,「这世上存在控制他人梦境的替身吗?福葛。」

他本意并不想打扰逐渐有工作狂倾向的福葛,但遇到急于解答的问题时,如果不找乔鲁诺,那剩下的对象便也只有福葛和波鲁那雷夫。眼下后者正和乔鲁诺在顶层办公室密切讨论下周从那不勒斯港西岸登陆的一批走私军火该如何处理,他只好腆着脸皮下来找福葛——反正米斯达自觉插入不了那两人夹杂着政治黑话和数学比率的话题。

「这不好说。我们也不是没见过能力特殊的替身,像我在庞贝古城遇到的、能够创造镜中世界的「镜中人」,还有波鲁那雷夫先生提起过的、主要能力是进行念写的「隐者之紫」等等。虽然我不敢断言,但具有操纵或创造梦境能力的替身当然有存在的可能性。只是作为精神类替身,这种能力会不会太过强大……先不想那个,米斯达,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福葛放下笔,向米斯达伸出右手——有那么一刹那间,米斯达以为他是想叫出「紫烟」先把自己揍飞再详细问话。然而福葛只是用两根手指从米斯达帽子边沿捏下一片金黄色花瓣。「你那是什么动作?我盯着这花瓣有一会儿了,帮你取下来而已。你不会以为我要给你一拳吧?」

「不,不。抱歉啦福葛。」

米斯达望着福葛把那片花瓣随手放进白兰花瓶里。他有点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碰过这颜色的花。一般他会买红色的玫瑰带到乔鲁诺的办公室,因为米斯达本人喜欢红色,而乔鲁诺说自己也一样。

「我现在真的想认为你遭遇替身攻击了。」福葛哼了一声,「说吧,你做了什么梦?」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最近总梦到和乔鲁诺一起上中学——」米斯达看到福葛对自己撇了撇嘴。他和乔鲁诺的关系倒没有向福葛和波鲁那雷夫隐瞒,波鲁那雷夫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有些时候米斯达甚至从他注视自己和乔鲁诺的目光里看出来一丝来自年长者的慈祥。「你的替身能力真难得,乔鲁诺。」他曾向乔鲁诺感叹,「如果埃及那时候……」

来自法国的战士不愿意多说。至于福葛,和预料中一样,他在首先表示祝福后毫不见外地抱怨自己怕不是要长期做一个碍事者了。

「还是算了,这么想想确实没有异常啊。」米斯达无奈地摇摇头,「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做了很多类似的梦,它们和现实一样有日期变更,甚至和之前的梦彼此联系。但我的身体和精神都没有受到影响。哦,除了我这几天越来越嗜睡了,今天早上简直睁不开眼睛,乔鲁诺说他叫了我十几次。所以才没忍住来问问你。忘了这事吧,福葛。」

但福葛格外认真地注视着他。「我不这么想……你的直觉一向很敏锐。虽然没有明确证据,谨慎地多怀疑一下也没有坏处。米斯达,你最近去过哪些可能接触陌生替身使者的场所?」

米斯达将记忆追溯到第一次做梦的那个白天,仔细回想了一遍。

「不多。我跟着乔鲁诺一起去了市政厅那帮大腹便便的秃子举办的交谊舞会,那里可能会有暗藏的替身使者,但我们俩一直站在一起,我应该没有乱碰什么;上周有人用替身烧毁了我们包下的一块地皮,我到现场调查,那人就是个疯子,他的替身是近距离攻击型,已经被找出来处理得三五年下不来床;我还去狙杀小组的据点指导了他们刚培养的一批新人。除此之外,就只有潜入麻药贩子老巢那回了,那帮渣滓早就一个不剩,我保证没有替身还存在发动能力的余地。」

福葛单手扶住太阳穴,摆出他思考时的惯常动作。

「我会想办法帮你多留意一下的。不过,你也确实可能仅仅是日有所思而夜有所梦罢了。至于嗜睡,我建议你多找时间休息。等那不勒斯地区的麻药供应商全部铲除后,你、我和乔鲁诺都需要休息。」

米斯达还想多说些什么,这时门外一阵轻巧沉稳的脚步声,他迎着这再熟悉不过的动静回头,恰好和推门进来的乔鲁诺对上视线。

「米斯达。」乔鲁诺短暂地凝视了他一会儿,「日安,福葛——米斯达,可以请你跟我回办公室吗?关于麻药原料的供货商据点,有最新情报。」

「是。」米斯达干咳一声,「抱歉,boss,让你亲自过来叫我。」他搞不准乔鲁诺是猜到自己只会出现在福葛这里,还是别的什么。乔鲁诺也不可能挨个房间开门找他啊。

「无妨。还有,福葛,那份文件就拜托你了。——你的花瓶里有一块包装纸屑。」

「啊,还真是。谢了。」福葛冲他们点头致意,米斯达等乔鲁诺先走出去,他轻轻关上福葛的门,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

 

时至早春,那不勒斯城没有一个白天不被灿烂的晴空覆盖。南意大利的气候在这几月里刚刚好,既不会过分燥热,也不至于被冷雨浇个透心凉。这两周日落来得更晚,人们逗留在街道的时间也相应变长,太阳尽心尽责地放射余晖,把行人裸露的后颈烤得发烫。

佩特罗·马尔考无福消受这难得的惬意。他坐在废弃下水井构筑的地下迷宫一隅,身边是好不容易才在潮湿地面上生起的火堆。六七个人一言不发地围坐成一圈,唯一打破寂静的是被捆缚手脚、斜躺在一旁的幼童,他快失去挣扎的最后力气了,白天还被惊恐填满的双目黯淡无光,隔一会儿便从闷住嘴巴的胶带边缘泄露出几声呜咽。

声音很小,可马尔考一听就烦得不行。这里空气不流通,他必须使劲深呼吸才能减轻眩晕感,然而伴随呼吸而来的铜锈和腐水气息令他不住作呕。

那孩子算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实际上没人知道未来会如何。短短数月间,这群靠贩卖麻药原材料赚取高额利润的毒枭不断失去那不勒斯地区的下线,开始他们以为是遭遇竞争者暗算,直到第一批原材料商不为人知地横死于自家地窖,小道消息以惊人的速度在不见光的市场传开,麻药贩子人人自危,原本蛇鼠一窝的黑帮组织「热情」突然一改立场,年轻的黑帮头目GIOGIO公然向麻药交易链宣战,手段不可谓不果决。收效有目共睹——马尔考只和一组中转商单线联络,但上周连他们的藏身地都被「热情」一网打尽。

盖多·米斯达。马尔考最近知道了这个名字。他是「热情」的二把手,GIOGIO的亲卫和心腹,口耳相传的情报中不时出现他的名字。马尔考恨这个素未谋面的人恨得牙痒痒。包括他的下线在内,盖多·米斯达一层一层、一条线一条线地逼近以马尔考团伙为中心的这道黑色漩涡,简直像头穷追不舍的猎豹。马尔考只知道他是一名枪手。在一次他与其他线路网头目的紧急会面中,米斯达的左轮子弹分毫不差地送进他对面那人的右腿和前胸。马尔考猜到米斯达会瞄准自己开第三枪,他抓住同伙鲜血淋漓的身体掩护后背,但第三和第四枚子弹诡异地在半途拐了个弯。幸亏马尔考并非第一次亲历死斗,他足够狡猾,米斯达也没有猜到自己的第二个目标不是笨重的胖子,而是在体表包裹了一层防弹轮胎胎体的精瘦男人。

他们隔得足够远,马尔考勉强捡回一条命。可不知藏匿在何处的暗杀者想必看到了他的脸。马尔考逃亡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用匕首在这张脸上留下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常年靠黑色交易谋生的日子早就让他习惯了对他人和自己同样狠厉。马尔考用干枯泛黄的指甲抠着地底薄薄的青苔。但他绝不想死。如果这个年幼男孩的父亲屈服于威胁、带着两百万里拉踏入这条水道,他们就能掩人耳目地将两具尸体抛下河水,再连夜逃去佛罗伦萨。GIOGIO的势力短时间内触及不到那里,只要过了今晚,也许就能看到活命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几个人的表早就因地下水汽侵入而损坏了,在看不见的地方,可能早已天黑。负责在下水井外蹲守、以便把钱袋子打晕扛进来的同伴一直没有回来。

有人从地道另一侧缓慢靠近。麻药贩子们顿时紧张起来,一个人吹灭了火焰,另一个人扑过去捂住男孩的嘴,黑暗里尽是子弹悄悄上膛的声音。

「砰。」隔着石砖墙壁,所有人都听见一声沉闷的枪鸣。子弹与空气擦出尖锐的咻咻响声,马尔考在黑暗中废力地眯缝双眼。没有如预料中那样看到远处的光源,对方为何要在看不见、无法确定射程内是否有人的情况下开枪?

「砰。砰。」枪声更近了一些。不,还不够。那个人刻意压低了脚步声,他应该大约只走到前面那道转角。三发子弹全部打在地面上。紧接着又是另外三发。

「先别动。」有同伴从嘴角挤出细如蚊吟的指示。

在绝对的黑暗中,先手者反而会处于完全劣势。想要准确射击,便必须主动制造出光线,但那同时意味着将自己暴露在严阵以待的对手面前,莽撞的一方注定会败北。

是什么光?

马尔考惊恐地眨了好几下眼睛。从空荡荡的通道尽头,一簇细长纤小的昆虫振翅蛇行,它们发出蚊子一般聒噪的嗡嗡声,更为重要的是,这群昆虫自腹部产生照亮地底和人脸的暗蓝色幽光——

猎人已经先一步看到自己的猎物。只有一个麻药贩子来得及举枪,但那动作在训练有素的枪手面前根本不足为惧。借着像是凭空生出的虫群的映照,马尔考看见通道另一端的人影,他的脸隐匿在暗处,左轮枪槽仿佛野兽漆黑的大口。

「性感手枪!」男人像巫术师吟唱咒语般喊了两个单词,他连开六枪,子弹拖着蓝色尾光在高速运动中分散开来。

「看来是我的子弹更快一点。」

枪手如念诵赞美诗的牧师那样低声宣告。

马尔考的手枪掉在一旁。他的右手腕结实地中了一弹,痛觉在巨大压力刺激下延缓了传递到神经的速度。有人在痛苦地高喊。没有谁还保留着完好的持枪的手臂,并未持枪的几个下场更加悲惨,因为枪手直接将子弹送入了他们胸膛。

可能两秒都不到——强大而危险的枪手已经完成一次装弹。他冲原本拿枪的几个人各自补了两枪,撞针敲击子弹迸发的火光照亮他冷硬决绝的脸。这次马尔考遭殃的是大腿根和小腹,姗姗来迟的疼痛感随着汩汩流出的血液攫取理智。

枪手在电光火石间逆转的情势中走近,他踩着地上的手枪将它们踢到一边,胜负已定,往往越靠近麻药生产链顶端的人反而越平平无奇,这帮丢盔弃甲、苟且偷生的零散逃兵更是犹如风中残烛。

「认为追杀者想要在黑暗中辨明方位,就必须创造光源,从而在你们面前暴露自己的位置、吗。」盖多·米斯达以他那低沉而慵懒的声线缓缓开口,「我的子弹在发射后就借由黄金体验变成了新西兰蕈蚊——它们借助体内化学反应发出的光比所谓的萤火虫更加明亮。以守为攻的战术反而变成了作茧自缚呢,你说是不是啊?呐、佩特罗·马尔考。」左轮枪口突然径直对准马尔考的脸,他哆嗦了一下,「别以为多了几道丑陋的伤疤就能逃过我的眼睛。我啊、隔老远就能闻到你灵魂散发出的恶臭气息,凭借这个就能把你给认出来。你是个狡猾的男人。明明连替身使者都不是,你这支上线却偏偏一路苟活到最后,甚至从我这里捡回去一条命。啊、啊。我说,你明白吗?虽然没被怪罪,但你可是害我在boss那里两天抬不起头啊!」

「不要再靠近了!」马尔考一息尚存的同伴从他侧后方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他在进攻开始时离无辜的男孩最近,绝境下被激发的潜能驱使他伸出手指狠狠挖进年幼孩童脆弱的上颚,但那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除了男孩很可能会在枪手作出反应前丧命——

「没用。」另一个声音从米斯达身后传来,他在闹剧收场后才跟着米斯达从暗处走向垂死挣扎的麻药贩子,此刻终于自阴影中现身,马尔考只觉得虚空里划过几道凛冽的风,那个企图带着无辜者一起下地狱的败类的身体飞了出去,男孩大口喘着粗气,在昏暗的地下爆发出痛苦惊惧的哭声。

「佩特罗·马尔考。」米斯达放下手枪向后退了一步,马尔考看到第二个人的脸。他的声音和枪手相比要更纤细和清朗,在枪手健壮胸膛的衬托下显得身板稍小,面孔尚未褪完稚嫩痕迹的金发少年有一对碧绿的眼睛,他的杰作——新西兰蕈蚊绕着自己的造物主打转,使那双瞳孔也光芒闪烁,少年垂眸看向马尔考,马尔考却觉得他仿佛在看什么卑劣的动物。

「49岁,那不勒斯人。年轻时偶然发现祖父母庭院里种植的草本植物在焚烧后能产生比罂*粟更强烈的致幻作用,这类植物只在本土生长,对土壤和浇灌的要求极高,但你的祖父母以贩卖其花卉为生,所以你轻易成为新型麻药的原材料供应人。在批量贩卖之外,你还以更高价位将少量原材料直接卖给吸食者,如果他们的现金不够,你就将欠款转化为高利贷。」

少年语调平缓,仿佛是在对眼前无恶不赦的男人背诵历史课文。

「组织宣布截断那不勒斯所有麻药交易链后,你隐匿身份,几次侥幸逃脱,在逃亡途中杀害9人,袭击16人,通过高利贷威胁27人,杀害的人里包含两名自己的同伴。」

他淡淡叙说马尔考的罪状,像法官宣判前不带感情地朗读法庭宣言。但马尔考分明从他的声音深处听出翻滚的愤怒和鄙夷。少年说完最后一个字,俯身蹲在马尔考面前。

「我是「热情」组织的首领——你可以叫我GIOGIO。」

 

若非还需要借他的嘴挖出更多情报,米斯达早就一枪送他上路了。他挨个确认马尔考的其他同伙都或死或昏后,尽可能轻柔地解开捆绑男孩的绳索,「黄金体验」在攻击后已经将胶带变为口腔组织重新填补了他的伤口,米斯达理解男孩此刻经受的剧烈疼痛,他搂过男孩胡乱揉了几下,希望他能至少小点声哭泣,让乔鲁诺能够清晰地说完话。

这个只顾逃命的团伙里并没有替身使者,原本米斯达打算带其他小队一同过来。不过考虑到他们还挟持了人质,最后变成乔鲁诺和他两人行动。米斯达认为乔鲁诺眼下的身份不适合轻易站在前线,乔鲁诺却不这么想。

「我并非轻易走向战场,米斯达。」他说,「黄金体验可以防备人质遭受重创的可能性;同时,这次行动是你和我共同前往。我是在信任你的能力、你的觉悟、你我的默契与能力契合性这一基础上做出判断。在没有你同行的情况下,我绝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可能的危险中。」

这话说的没错。「黄金体验」和「性感手枪」在实战中的配合度已经不需要再行验证,米斯达也想不到除了自己,乔鲁诺还能从刚刚稳定的组织里挑出谁一道战斗。

「我需要你掌握的一些信息。」乔鲁诺对马尔考说,「你们打算逃亡。逃去哪个城市,那里接应你们的是什么势力?」

「告诉你,你也会杀了我。」

马尔考还保留着神智,但他已经无法活动了。他在乔鲁诺的视线下对峙了半分钟,接着痛苦地闭上眼睛。

乔鲁诺未置可否。「如果我说供出情报后便留你一命,你会把藏在这大脑里的东西吐出来吗?」

马尔考发出一阵粗野的笑声。

「你不会的。GIO-GIO,你的行径在向所有人宣告你对麻药的愤恨。亲自前来欣赏我垂死的面目,你很恨我,所以不管怎样,我都会死在你手里。」

「嘿、嘿、嘿,你这家伙。」米斯达放开男孩,重新抬起枪口走到马尔考身边晃晃,「注意你的立场,你以为自己是坐在谈判桌前夸夸其谈吗?」

马尔考没有搭话。他撑着半边身体,咳出几口鲜血。

「你的——咳咳,你的立场又是什么?GIOGIO。」

「喂,你这家伙什么意思!」米斯达皱眉,乔鲁诺扬手示意他先不要开枪。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马尔考,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你为什么痛恨麻药?——是因为不忍无辜的孩童被侵蚀精神吗?是因为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蚕食虚伪的市政厅吗?还是因为什么无聊的正义感?」麻药贩子露出濒死之人一无所有后的无畏讥笑,「你是立足于这种虚伪的立场之上吗?多么、多么可笑的自我欺骗。当看到追讨高利贷的下属在黑夜里放火摧毁他人家庭时,你要清除高利贷吗?当荷官挟持赌博欠债者的孩子逼迫他偿还巨额金钱时,你要清除赌场吗?当心术不正的法官收起被告人的贿赂宣告无罪释放时,你要砸毁这个国家的法庭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为愚蠢的做法自我感动,但你很快会掉进更大的深坑里,迷茫、沮丧、麻木,最后变得像我们一样——」

米斯达听不下去了。不等乔鲁诺命令,他直截了当地将枪管捅进马尔考嘴里。

「一句话,boss。」他没有看乔鲁诺,「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叫这个践踏你理想的败类闭嘴。」

米斯达大致明白马尔考的意思。他从未想过太多,在布加拉提成为干部之前,整个小队不过就是随手欺负几个看不惯的人、收收保护费,决定追随布加拉提背叛迪亚波罗的理由也主要出于自己对布加拉提和乔鲁诺的信任,以及对迪亚波罗残杀骨肉的深深鄙视;至于从麻药小队开始打击整个那不勒斯、乃至未来全意大利的麻药交易,他清楚这玩意儿对无辜者的危害,所以只需按照乔鲁诺的决策执行即可。

他没想过马尔考的问题,也觉得自己想不明白。

「不必着急,米斯达。」乔鲁诺从容不迫地按住他的手臂,「我还有话想说。」

米斯达转头望向乔鲁诺。他的神色几乎没有变化,似乎马尔考只是跟他谈论了一番最新的物价消息。

「我有着和你平等的立场,佩特罗·马尔考。」乔鲁诺站起身,「黄金体验」用米斯达的子弹创造出的湛蓝色虫群随着他的动作飞向更高处,「你借麻药获取财产、利益、人脉,视其为难以或缺之物。我唾弃利用麻药摧毁无辜者精神、诱导少年误入歧途的行径,像你,我需要时刻提醒自己才能保持心平气和。

「我只做自认为正确的事,所以请不要拿正义替我标签。假使需要利用正义来达成目的,那我会毫不犹豫地利用正义。——波及无辜的讨债者会被肃清,但高利贷的诞生源自日渐腐朽的银行体系;胆敢对孩童痛下杀手的荷官会被剔除,但我不会同情麻木不仁的赌徒;这个国家的政*府与诸多体系都弱小无力,但我们可以用自己的手段将其扶上正途。」

乔鲁诺的声音很轻,却没有丝毫迟疑,仿佛早就提前打好腹稿。他没有看着抛出问题的马尔考,清澈的目光并未聚焦。米斯达有一会儿觉得乔鲁诺在对着自己说话

「我乔鲁诺·乔巴拿有一个梦想。」

乔鲁诺的右手按在胸前。

「在向着那个梦想前行途中,我不得不暂时放任一部分我憎恶的,也不得不随时抛弃一部分我认同的。要知道,佩特罗·马尔考——你们仅仅是这第一步。」

他用不带太多波动的声调宣告自己黄金般的梦想——最后视线落在米斯达身上。借着新西兰蕈蚊的映射,米斯达能看到他细密纤长的睫毛。

情形在这时愈发明晰。虽然狭窄、昏暗且满是霉味,但这无人侵扰的地下甬道反倒成了绝佳的舞台,马尔考不过是名偶然溜进来的观众。此刻,也许不是什么良好的时机,年轻的黑帮教父一字一句地、无比坚定地向自己略微有些动摇的忠诚伴侣宣誓他的觉悟。枪手并非为命令或计划动摇,而是担忧教父被那过分沉重的理想反噬,所以心知肚明的教父以独一无二的耐心宽慰了他。

米斯达把手枪从马尔考嘴里取出来。

马尔考漫不经心地啐了一口。乔鲁诺摇摇头。他转过身,没再看向这个执迷不悟的男人。

「让他暂时昏迷吧,米斯达。把他带回去,交给拷问小组。」

「是,boss。」

 

回到组织后,乔鲁诺又在办公室里泡了整整一晚上。波鲁那雷夫在连续打了六个哈欠后终于表示他要钻进隔壁小屋的纸箱睡觉了,米斯达被说话声惊醒,乔鲁诺抱歉地请他再多等自己半小时。

这不正常。米斯达在心里对自己说。他平时再怎么陪乔鲁诺熬夜,也不至于缺觉到歪在沙发上便呼呼大睡。他还在意着白天与福葛的交谈。你的直觉一直很敏锐——福葛也认同自己的梦境具有遭受替身攻击的可能性,如果再这么嗜睡下去,米斯达打算直接将情况报告给乔鲁诺。

「灭掉这支上线后,那不勒斯剩下的害虫就不多了吧?」他试着向乔鲁诺搭话来抵挡困意。

「是这样没错,不过,」乔鲁诺一边敲打键盘,一边回答他,「我对马尔考一行人的逃亡去向有些在意。他们就像生生不息的野草,只要在某个地方留有互通底细的同伴,这股有害的风就不会停止。」

「等着拷问小组的成果吧。」米斯达双臂背到脑后,「这是下一步打算吗,boss?近一步扩大在意大利其他城市的版图,然后逐个摧毁那些麻药团伙?」

「是我的打算,但还不急。」乔鲁诺说,「我们需要扎根,盖多。现在你我只是赌桌上凭两枚筹码借力打力的投机者……」

「米-斯-达。」

「米斯达。」乔鲁诺叹了口气,「除非黄金体验背叛了我,不然这栋楼里不存在其他生命能量。」

「就是,那个啦,乔鲁诺……所谓防患于未然。」

米斯达也知道自己过度紧张了。他倒不担心自己二把手的身份会招致别有用心者的袭击;他只是害怕有人借自己的名义乃至躯壳危及乔鲁诺的安全。

乔鲁诺毫不掩饰地轻笑几下。「你不也没再叫我「Boss」吗?」

米斯达已经趁他说话的空当来到桌边,他撑着桌面探身向前,裸露的腰线随之呈现出诱人的弧度。乔鲁诺在抬起头前用手压低了随身电脑的电子屏幕,他看着自己的二把手、同伴兼恋人,抑制不住的疲劳和困倦终于从他眼底倾泻出来。

他将这罕见的一面毫无保留地交给米斯达,接着闭上双眼。

他们隔着桌子交换了一个漫长缠绵的吻。

米斯达悄悄睁眼,他看到近在咫尺的乔鲁诺的睫毛,长时间遭受电脑辐射的眼睛微微颤抖,乔鲁诺的睫毛也上下翕动着,像昆虫脆弱而精致的翅膀。

米斯达脑中掠过几个乱糟糟的场景,先是不久前乔鲁诺站在幽蓝光丛中直白袒露的觉悟,再是梦里乔鲁诺在路灯下和他静静拥抱,还有在罗马斗兽场、在纳兰迦已成空壳的躯体前乔鲁诺无声的泪水——

最后他想到一个似乎无关紧要的场面。那是在赶往撒丁岛的飞机上,他、乔鲁诺和纳兰迦因遭受「臭名昭著的B.I.G」袭击而被布加拉提安置在乌龟背上的房间里。

米斯达的血根本止不住。替身被吞噬造成的疼痛不仅体现于肉体损伤,他的神经疯狂嚣叫,精神像失控脱轨的列车一样时而躁动、时而崩裂。

他趴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乔鲁诺被放在另一边,他在还没来得及替自己造出被「性感手枪」击落的右手时主动切断了左手臂,布加拉提用「钢链手指」封住了伤口,现在那两个骇人的断面没有流血,米斯达看到「钢链手指」利用能力形成的一片虚空。

乔鲁诺在剧烈痛楚中反复昏迷和惊醒,他意识到米斯达正看着自己,艰难地挪动满是冷汗的脑袋望向米斯达,他的手臂不断颤动着,米斯达猜想那是在下意识地驱动双手按住疼痛的手腕,但乔鲁诺已经失去了这个能力。米斯达凑近了一些,他大脑一片混乱,最后只能用被血浸湿的手捧起乔鲁诺的手臂。

「别……担心,米斯达。」乔鲁诺在微微发抖,他的肌肉不像大自己三岁的米斯达那样发达,对痛觉的耐受性其实并不强。他的唇角已经有些抽搐了,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掺杂痛苦的微笑,「我的胸针……还在客舱里,黄金体验已经事先碰过它……只要布加拉提在结束战斗后把胸针带给我,我就能替你和纳兰迦治疗。请不要担心,米斯达……」

乔鲁诺急促地呼吸着,再次陷入晕厥。

米斯达那时经常会忘记乔鲁诺的真实年龄。他安抚地轻拍乔鲁诺骨节分明的后背,脑海中满是不祥的念头。

他应该还是个学生。如果真的取不回自己的双手——

 

5

你想做什么?盖多。」

米斯达被格外严厉的声线吓了一跳。他心虚地抬头,中学生乔鲁诺一脸狐疑地望着自己。

「没什么,我只是想借着太阳光确认一下刀锋是不是钝了……」

米斯达小心翼翼地把裁纸刀放回文具袋。他以为乔鲁诺没那么快从洗手间回来,没料到自己恰恰被以最可疑的姿势抓了个现行。梦里的乔鲁诺没再多说什么,他伸手取过米斯达的文具袋,把它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

「这不是我第一次觉得奇怪了。」乔鲁诺没有打算轻易放过他,「你今天早上在盥洗台边拿着剃须刀想什么?为什么在我提醒两次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迎着飞车党横穿马路?你想让自己受伤。请告诉我这是为什么,盖多。」

米斯达张着嘴巴。无论梦境内外,他都不会对乔鲁诺有所保留,可他该如何向梦里的人解释——他是来自现实世界的人,想要借助重创或濒死体验迫使自己尽快清醒过来?况且在搞清楚这梦的真相前,他还不想平白无故地让任何一个乔鲁诺为此忧虑。

好在米斯达至少可以随时向乔鲁诺分享异常事态。

「我在验证自己的疑惑。」他一半真实一半掩饰地回答,「我不想瞒你,乔鲁诺——实话告诉你,今天早上我不小心让剃须刀脱手对着喉咙刺过去,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刀刃在接触皮肤的一瞬间自行软化了,直到我拿开它才恢复原状。那个飞车族的轮胎就在离我几十公分的平地上破了,这是你也看到的。刚才我是想观察那把刀究竟能不能对我造成伤害,我已经试了两次,刀锋穿透了我的手背,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像被虚化了一样。」

乔鲁诺相信了他看似无稽之谈的陈述。他严肃地盯着米斯达,像是要在他脸上找出什么异样。

米斯达确实从进入梦境的那一刻便开始寻求脱离的方法。他以前还只把这当成睡梦中的休闲,但今天,在还淹没于睡眠与梦境交界处的黑暗河流中下坠时,他听见自无尽深处传来的无声言语。

就这样不好吗,就这样将梦变为真实,和乔鲁诺一起完成学业,在那不勒斯永久地生活下去……

别说没用的废话。米斯达在自己心里咒骂道。我留给乔鲁诺的誓言是陪伴他追逐他的理想,我和他拍拖不是只为了把他钓在我旁边。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呢?那个声音没有停止。如果是为了乔鲁诺,如果乔鲁诺原本就没有那个沉重得像负担一样的梦想……

那他还是乔鲁诺吗?米斯达反唇相讥。他在深层睡眠中无法反抗地紧闭双眼和嘴唇,只能用大脑模拟出无情的嘲笑。

声音消失了。下一秒,米斯达睁开眼睛,他和乔鲁诺侧身依偎在男生宿舍的单人床上。

米斯达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的问题。这是他自己的梦,梦里的乔鲁诺基本是贴着现实的那个为模子刻出来,连在睡梦中眼角下垂的弧度都一模一样,他的行为和表现都和乔鲁诺别无二致——所以,这是乔鲁诺吗?

米斯达不愿承认自己有些慌张。他记得在与不知名声音对峙的最后,虽然只有几毫秒,但毋庸置疑从心底掠过一丝想法……那是乔鲁诺上次在书桌另一侧吻他时伴随回忆一并跳出来的荒谬想法。米斯达为这片刻间的自己所不齿,他尽可能轻手轻脚地下床走进盥洗室,他和乔鲁诺在假日看过类似的电影,只要能够身受重伤或在梦中死亡就能立刻醒过来……

「这的确十分奇怪。好在目前看来对你没有造成损害,反而像是起到某种保护作用。」乔鲁诺放下象征性划过米斯达手背的小刀,皱着眉头总结道。

米斯达冲他点点头。其实他隐约知道原因,说来平常大手大脚的自己在梦中从未受过哪怕一厘米的伤,而今天所有的主动尝试甚至以超自然方式避免了这一点。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这个梦在主动规避主人公遭受伤害。米斯达面对某些事态时直觉总是异常敏锐,虽然他宁可没有需要应用到直觉的场合。

 

梦境比前些天来得更加漫长,米斯达和乔鲁诺从清晨起床开始按部就班地聆听课程、攻克测验、参加社团活动,直到暮色西沉,两人并排抄近路向街机店走去,米斯达都没能在现实中醒来。

他们绕过人迹罕至的转角,接下来只要侧身从两排废弃店面的墙缝里挤过去,就是课后娱乐的目的地了。

狭窄的缝隙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击打和求饶声。米斯达紧皱眉头,他和乔鲁诺对视一眼。乔鲁诺点点头,两人贴在通道两侧谨慎地向内部察看。

两个青年混混正发疯一般用拳头将十几岁的学生打翻在地上。其中一个混混抬脚又踹了几下,另一个反身从口袋里摸出一粒白色胶囊,他捏住那孩子青肿的脸颊,想要逼他吃下那颗东西。

「又是他们。」米斯达暗骂一声。他当然认得那个,迪亚波罗生前「热情」有一批小喽啰专门做这种事,靠强喂麻药使青少年上瘾,借机敲诈他们和他们的父母。他没时间向乔鲁诺做出解释,身体已经凭借本能冲了过去。

能在现实中成为黑帮二把手的人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本事。米斯达依靠奇袭带来的优势扑倒了其中一个,他凭借经验掐住那人的喉咙,混混很快便昏死过去。这时他感应到颈后不祥的风声,另一个人从垃圾堆里捡起一块锥形建筑废料狠狠挥向米斯达后脑——

「黄金体验!」他听到乔鲁诺的大喊。铁料应声化作坚韧的枝条反向束缚住企图偷袭的混混,高挑优雅的替身静静挡在米斯达身前,通体散发出黄金一般耀眼的光泽。

「你还好吗,盖多?」乔鲁诺几乎是和米斯达同一时间冲进来的,他带着隐隐的愤怒和鄙视看了一眼滑落在地上的麻药胶囊,额前还挂着替恋人担忧的汗珠。

这次米斯达没有回答。他就那么盯着仿佛清廉教皇一般静立在阳光下的黄金体验。有什么东西从内部混乱了。他告诉自己,因为梦里的他和乔鲁诺还从未叫出过各自的替身……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时,那个场景崩毁了。黄金的替身像蒸汽一般凭空消失,青年混混手里的并非捆缚住自己的树枝而是危险的铁棒,米斯达找回了梦境应有的熟悉的荒诞感,乔鲁诺在奔跑中大声呼喊他的名字,骨骼破碎和血液翻滚的声音透过颅骨直接传达到大脑,他终于在梦里感受到精神模拟出的疼痛。世界变暗了。拼图一块一块剥落,光线倒退,河水逆流。

米斯达被床铺和枕头拖住身躯。他听见自己上司熟睡中的呼吸,他的眼皮还十分沉重,突如其来的安心感推着他走向久违的无梦的睡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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